电话那头的电流声里，老妈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委屈，像受潮的棉絮，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“你爸又跟我犟嘴，” 她顿了顿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嗔怪，话头却自然而然拐进了几十年前的旧时光，“想当年啊，我们俩天天吵，家里穷得叮当响，连架都吵得不痛快。”
我握着手机，仿佛能看见她坐在沙发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，眼神飘向窗外，落进那些被柴米油盐浸透的日子里。那时候父母刚结婚不久，挤在单位分配的小平房里，墙面斑驳，家具只有一张木板床、一个掉漆的衣柜，还有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。工资微薄，要养孩子，要贴补双方老人，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。
“有次吵得凶，我气得浑身发抖，顺手就抄起了桌上的暖瓶。” 老妈的声音高了些，带着当年未散尽的火气，“可指尖刚碰到暖瓶的铁皮外壳，就想起这是托人从外地买回来的，花了你爸半个月的津贴。冬天灌上热水，能暖一整晚的脚，要是砸了，往后过冬可咋整？” 她轻轻叹了口气，“我盯着那暖瓶看了半天，越看越心疼，最后硬生生把胳膊放了下来。”
八仙桌的抽屉里，叠着一摞粗瓷碟子和蓝边碗，是当年最耐用的家当。老妈说，有回争执到气头上，她伸手就想把桌上的碟子扫到地上，可瞥见碟子边缘那圈淡淡的釉彩，突然想起孩子指着碟子上的碎花喊 “好看” 的模样。“那碟子是你姥姥给的陪嫁，一共六个，摔碎一个就凑不齐套了。”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，“后来每次吵架，我看着那些碟子碗，就想起孩子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，再大的火气也消了大半。”
衣柜里的衣服更是宝贝。老妈说，当年的衣服都是打了补丁又缝补，老大穿完老二穿，布料磨得发亮也舍不得扔。有一次跟老爸吵得厉害，她抓起衣柜里一件还算新的褂子，想一把剪碎，剪刀尖都碰到布料了，又猛地停住了手。“那是你爸过年时省吃俭用给我买的，料子是最好的的确良，我平时都舍不得穿。” 她轻笑了一声，带着点自嘲，“你说我傻不傻，吵架归吵架，哪能跟衣服过不去？真剪碎了，心疼的还不是自己。”
说到最后，老妈的声音带上了笑意：“那天吵到最后，我实在没地方撒气，看见桌上有张旧报纸，咬了咬牙，抓起来撕得粉碎。你爸看着我，突然就笑了，说我‘窝里横’，就敢跟报纸较劲。后来我们俩看着满地的碎报纸，也都笑了，气也就消了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眼前浮现出老妈当年撕报纸的模样：她或许皱着眉头，满脸委屈，手上却带着不舍，撕报纸的动作又快又急，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那张薄薄的纸上。那张被撕碎的报纸，承载着当年的清贫与不易，也藏着老妈对这个家最深沉的爱 —— 她舍不得砸暖瓶，舍不得扔碟子碗，舍不得剪衣服，不是胆小懦弱，而是因为在她心里，那些物件早已不是普通的家当，而是这个家的温度，是孩子的温饱，是爱人的心意。
如今日子好了，暖瓶换成了电水壶，碟子碗摆满了橱柜，衣服多得穿不完，父母偶尔还是会吵架，只是再也不会为了柴米油盐斤斤计较。老妈偶尔还是会提起当年撕报纸的往事，语气里没有了当年的委屈，只剩下对岁月的感慨和对当下生活的珍惜。那张被撕碎的报纸，就像一枚时光的印记，提醒着我们，父母辈的爱情，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，却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，在彼此的包容与牵挂中，愈发坚韧绵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