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县城的公交像位随性的老友，从不用报站器机械地嘶吼，也不会刻板地在每站停靠。车窗外的梧桐叶黄了又绿，司机老李握着方向盘的手磨出了薄茧，他心里装着整条线路的人情世故——张大妈习惯在菜市场那站下车，拎着的布兜总装着刚割的新鲜猪肉；中学生们放学时会扎堆挤在后门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数学题；就连街角修鞋的王师傅，也总在下午四点准时出现在公交站，背着他那只磨破了边的工具箱。
这天下午三点，阳光透过车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老李的公交刚驶离县政府站，一个穿灰色连帽衫的小伙从靠前的座位站起来，低着头往后门走。他双手插在口袋里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，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车上打盹的乘客。老李从后视镜瞥了一眼，这小伙看着面生，不像常坐这路车的熟客。
公交平稳地驶过十字街口，下一站就是开发区，那里新建了不少工厂，往来的年轻人渐渐多了起来。老李又看了眼后视镜，小伙依旧杵在后门，脑袋埋在连帽衫里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，连车身转弯时的晃动都没让他抬一下头。
“小伙子，你下车不？”老李踩下轻刹，趁着车速放缓开口问道。发动机的轰鸣弱了些，车上几位打盹的老人也慢悠悠睁开了眼。
小伙像是被惊醒，猛地抬头，手机屏幕暗了下去：“下，下一站下。”
“那你说一声啊。”老李重新踩下油门，语气里带着点小县城人特有的直爽，“你站那让我猜？我这方向盘握了八年，可不是算命的。”
小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，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，讷讷地说：“对不起师傅，我第一次坐这路车，不知道要提前说。”
“嗨，不知道就问呗。”前排的张大妈搭了话，她刚买的芹菜还带着泥土气，“咱们这小地方的公交就这样，不像大城市那么规矩，全靠互相搭个话。”旁边的中学生们偷偷笑了起来，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姑娘递过一颗薄荷糖：“叔叔，下次要下车按那个铃就行，红色的特显眼。”
小伙接过糖，连声道谢。老李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，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。他想起自己刚开公交的时候，也曾因为不熟悉规矩闹过笑话。那时候的老司机也是这样，一边调侃他，一边把线路上的门道细细讲给他听。小县城的温情，从来都藏在这些絮絮叨叨的提醒里。
公交驶进开发区站，老李特意多停了几秒。小伙下车前又回头鞠了一躬：“谢谢师傅，谢谢大家。”车窗外，他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工厂，灰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有活力。
张大妈掰着芹菜叶子说：“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，背井离乡来咱们这干活。”老李没接话，只是轻轻按了下喇叭，提醒路边横穿马路的孩童。车继续前行，刚驶出去没多远，就听见后门的铃声叮铃作响，是那几个中学生按的，他们脆生生地喊：“师傅，前面学校门口停一下！”
老李稳稳地踩下刹车，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，温暖又踏实。小县城的公交还在继续前行，没有精准的报站，没有严格的停靠规定，却有着最动人的烟火气。那些随口的提醒，主动的帮助，就像这公交车的引擎声，普通却有力，支撑着这座小城的日常，也温暖着每个往来其间的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