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积灰的窗帘缝隙,在林永年的床脚投下细瘦的光斑。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,不是习惯性地摸向枕边的储蓄罐,而是先侧头看向身旁——妻子沈秀兰蜷缩着,脸色比墙上泛黄的旧报纸还要惨白。
林永年的心脏猛地一缩,不是因为悲伤,而是某种突如其来的慌乱。他伸手探向妻子的鼻息,指尖的凉意比预想中更刺骨。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女人,此刻像尊冰冷的瓷器,再也不会在他关灯后念叨“灯绳再拉一下省电费”,也不会把隔夜的米饭掺进新饭里逼他吃下。
他猛地跳下床,绸缎睡衣蹭过床沿勾出个破口,这让他心疼得皱眉。跌跌撞撞奔下楼梯时,木梯发出吱呀的哀鸣,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。“女佣!女佣!”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回荡在空荡的客厅里。
厨房门口的王妈擦着手跑出来,围裙上还沾着面粉。“先生!您这是怎么了?脸色这么难看。”她跟着林永年二十年,从没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,上次他丢了张五块钱的纸币,也只是沉着脸算遍了所有账。
林永年扶着楼梯扶手,胸口剧烈起伏,半天憋出一句话:“早餐的鸡蛋煮一个就够了!”
王妈愣在原地,手里的抹布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她顺着林永年的目光望向二楼卧室的方向,瞬间明白了什么,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敢说半个字。这个家里,鸡蛋从来都是按人头算的,沈秀兰身体弱,林永年也只允许她每周多吃一个,如今少的哪里是一个鸡蛋。
沈秀兰活着的时候,家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精打细算的味道。电灯只留一盏十五瓦的,肥皂用到薄如纸片还要加水煮成肥皂水,就连林永年自己的袜子,都是沈秀兰补了又补的补丁摞着补丁。有人说林永年抠门,他却总说“钱要花在刀刃上”,可家里的刀刃,从来都是钝的。
此刻卧室里,沈秀兰的手还保持着攥紧衣角的姿势,床头柜上放着半杯隔夜水,杯沿印着淡淡的口红印。林永年终于敢走进来,视线扫过梳妆台——那上面只有一盒用了三年的雪花膏,还是他去年生日“破例”买的。他忽然想起昨天傍晚,沈秀兰咳嗽着问他能不能买包止咳糖,他当时正对着账本算水电费,头也没抬就说“多喝热水就好”。
警察来的时候,林永年正盯着王妈煮鸡蛋。“一个就够了”他又叮嘱了一遍,声音里多了些不耐烦。当警察问他沈秀兰最近有没有异常时,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,只想起她上周偷偷给流浪猫喂了半块馒头,被他骂了整整一个晚上。
葬礼办得极简,林永年没请乐队,没买花圈,只找了两个邻居帮忙抬棺。王妈偷偷买了束白菊,被他发现后扣了当月工钱的一半。送葬路上,有人窃窃私语,说林永年连妻子的丧葬费都要省。他却毫不在意,心里盘算着以后每月能省下沈秀兰的药钱,还有那每周多煮的一个鸡蛋。
晚上回家,林永年第一次独自坐在餐桌前。王妈端来一碗面条,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。他盯着那个鸡蛋,突然想起沈秀兰每次都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他,说“男人要干活,得多补补”。筷子悬在半空,他突然捂住脸,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。
窗外的月光照进来,落在空着的对面座位上,仿佛还留着沈秀兰温和的影子。林永年哽咽着,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煮一个就够了……真的,煮一个就够了……”只是这一次,他的声音里,终于有了鸡蛋之外的东西。